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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稿🉑️

【李唐/九五】蟹奴

  

  武氏入宫时尚不满十五,半大的女孩眉目都还敛着,青涩涩,依稀看得出日后的出众,确如传闻中说的那般面容姣净,而在花团锦簇的皇宫中却也算不得如何艳绝。李世民见了她,只平静地恩准她起身,随意赐下从民间小调中取来的“媚娘”二字予她做小字。


  她的美貌其实并不娇柔,她身量高挑,骨骼强健,两道极浓的眉直直地横亘在狭长锋利的凤眼之上,很有英气,与这样的小字实在不相配。


  但她不如后世凡人所臆测的那般生来就刚硬无匹。这两个娇柔的字合在一处,她虽说不上喜爱,但也觉得是好听的。她这时还是个年轻的姑娘,即便是她,年轻时也是爱娇柔的,连爱的人也娇柔。


  李治有一双白净的手,指尖圆润,指肚微微泛着血粉色。这双手拨开四角亭的鹅黄的帷幔,露出了帷幔之外的那张文气的脸,杏一样的眼睛,湿润润,染了一圈红。月亮照着,高处的凉风将他身上的酒气微微地拂进正在亭中休憩的武氏身边。酒气总是臭的,她蹙起眉,手执的团扇倏地竖起,掩上了她的口鼻。


  这时她已在宫中蹉跎了几年,宫中这样蹉跎着的人很多,忍受无味岁月的雕琢就是她们日复一日的劳作。这样的年岁让她的眉目间迫真有了几分她小字中的意味。妩媚从来是要从忧患中来,只有洪水冲过,朴实的石头才会圆融柔亮。而浑然天成的天真娇柔只有李治这样从未劳作过的人、只经历过春风的柳枝才会有。


  她只一眼就猜到了李治的身份,短暂地惊愕过后,很有礼节地向这位天皇贵胄行礼问安,“晋王殿下。”她福身道。


  李治微微睁圆了眼睛,奇道:“你怎么知道我是晋王?”


  武氏答道:“宫中这样年纪的贵人,能这时候出入宫闱的,也只有晋王殿下了。”


  “你倒是聪明。”李治越过帷幔,迈进亭中。


  这算什么聪明呢?只是每个侍人婢子都会的本事罢了。离得近了,武氏看到他的脸颊似乎也擦上了一抹醺红。


  “你这样聪慧,那你猜猜看,我为什么会到这里?”


  “为了这枚小印。”武氏将握成拳的手伸到李治面前,然后缓缓张开五指,一枚金子做的印章就躺在她的掌心中,不过一个指节的大小,章钮上雕了一只精巧的虎。这或许是晋王的私印,武氏想,这些贵人的印都是很重大的,印在不该印的文书上,那章纹便是无数个人脖子里的血。


  李治愣了愣,抿起嘴巴笑了笑,和气道:“多谢你。”


  当日正值中秋,李治同魏王李泰多喝了几杯,兄弟二人拎着小酒壶,逛到四角亭中吹风。李治从来不觉得李泰是多智慧的人,即便他修文编书,在文人中已经很有聪敏早慧的名声,李治却只觉得他实在精明,李治对精明的人向来有些怕。


  李泰借着酒意,朝远处的校场一指,道:“我猜那匹白马能夺头筹。”这四角亭建在宫苑中最高的石山之上,往西北望去便能望见宫中最大的马场。李治顺着李泰所指的方向看过去,几匹矫健的马儿正在草场上飞奔着,夜色已浓,校场上却摆了许多灯烛,汇成一条鱼龙一样的火光,这般排场,想必是东宫的手笔。中秋大宴,太子却不在席上,反而到校场上跑马,李治暗暗心惊。


  李治又看看魏王志得意满的容色,不再深想,转而应和道:“我赌那匹枣红的。”


  “要不要赌点什么?”李泰说:“若是我赢了,雉奴就将……就将你腰上这枚印章扔到那边去,可否?”李泰朝校场的方向一指。


  李治一怔,硬着头皮道:“四哥也是一样。”


  “我赢定了。”李泰笑得眼都眯起来,“那匹枣红马是太子骑的……”他话未说尽,但李治明白李泰的意思,太子是个瘸子,当然比不上被请来和他比试的突厥武士。

李治自然输了,他将印章朝校场的方向扔去,又和李泰相携而去。

  

  其实他觉得李泰根本瞧不上对他用什么手段,他总是很荏弱,也因此更被父母关照,古怪如太子,也很少故意为难他。但他还是折返回来去寻自己的小印,更被关照的孩子更粗心,但荏弱的人总是谨慎的。


  李治看着武氏纤长的手指像莲花一样绽开,晶莹的皮肤托举着那枚刻着他名字的金印。武氏的面容和身形在夜的阴影中隐去大半,月光将她的衣裙和发丝覆上了一层白霜般的光晕。李治伸出手去接那枚金印,“多谢你。”他又说了一次。


  李治的手指肚触到武氏的掌心,像一颗水滴,娇柔柔地落下。


  武氏从未想到她有朝一日会爱上这样一个水一样的人。她入宫时年纪太轻,幻想是有的,但很难说是怀抱了春情,她只是本能地渴求一个炙热的归宿。皇宫也的确是世上最炙热之处,这种炙热几乎要把人烤干,她承受着炎阳的炙烤,却无法接近权焰的中央。而晋王,伴在太阳侧畔的幼星,却柔软清凉,像水一样。


  到了第二年中秋,她同李治已来往得很密。趁着圆满的月,李治避人耳目来探望她。李治是很难得的了解孤独的人。


  李治从怀里掏出两只蟹来,已经煮得通红油亮,个头不大,但蟹腿粗壮,看上去很肥满。

“蟹子最好吃的就是蟹黄了,可惜今年只有公蟹带给你。”李治叹道。


  左右不过是皇家里鸡毛蒜皮的琐事,但武氏对宫城最中心的这群人总是很好奇,于是她问:“怎么呢?”

李治却一脸为难:“父皇要气死了…….你可不要同他人说。”


  “自然不会。”武氏答应道。


  “原本是很好的。”李治说:“蟹膏都肥得从壳里淌出来了,但一撬开蟹壳,里面都被蛀空了。”


  “是生了虫?”


  李治摇摇头:“那还好了!”他说:“媚娘可听过蟹奴?”


  武氏摇摇头。


  “蟹奴攀附在蟹身上,看着像是蟹黄一般,其实都是黄颜色的籽膏。”李治顿了顿继续道:“它钻进蟹壳里,一点点将蟹肉蛀蚀空,更奇的是——它占了整只蟹的身躯,蟹却还能动。”


  “说不准蟹早就死了,动的是那‘蟹奴’呢。”武氏说:“陛下就为这个吗?”


  李治意味深长地看着武氏,点了点头:“父皇很生气……”他没再说下去,但武氏总是很聪明的,她没有点破,而是转头说起了别的,“前些日子,好些东宫的婢女到处送金送银,都央着要换到妃嫔宫中侍候呢。”她说:“也不知是何缘故。”


  “媚娘怎会不知,大哥的事想必已是人尽皆知了。”李治说:“不过肯定有一事,是你也猜不到的——你猜东宫前几个月花费了多少?”


  武氏摇摇头。


  “七万匹绢。”李治道。


  武氏没再接这话,她剥开李治带来的公蟹的背甲,低低地问:“怎么公蟹是完好的呢?”


  李治道:“许是因为公蟹腹中不孕育蟹籽。”


  “若是在母蟹身上发现了蟹奴,要怎么治这病呢?”


  “该是要用刀,用刀刮去攀在蟹身上的蟹奴。”李治想了想:“要是蟹奴钻进了壳里,就得剖开蟹腹,将蟹膏全扔了。”


  武氏剔出一条蟹肉,蘸了香醋,放进口中细细嚼咽。“人若是这样生病,就不好了。”她说。


  李治怔愣了一瞬,他想起今日宴上的皇帝。皇帝捏着空空的蟹腿,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怒火将他白皙的脸皮上烧起了一层薄红。皇帝在想什么呢?


  李世民的鬓发已经有些看得见的白发了。在李治的印象里,李世民似乎还很年轻,常跑马,他若是凑过去,李世民或是大笑着从马上翻身而下,或是一把将他抱到自己身前。但其实他已经好几年没见过李世民纵情策马,只是素日里,李世民总是神采飞扬,叫他半点想不到斗转星移已经许多个春秋了。


  李治连忙起身,跌跌撞撞地扑到武氏身边,一把抱住武氏。“媚娘,我……”他惶惶道:“母后去得早,父皇近些年身体一直不好,我怕……”


  “陛下……”武氏也顿了顿:“陛下是圣明天子,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李治的担忧渐渐应验。之间发生了许多事,李治住进东宫,做了大唐的太子。他总是隐隐惶恐着。李世民御驾亲征,常给他寄信回来,有时他见到李世民有些抖的字迹,就不禁泪如雨下,而有时他又捧着只诉家常的书信呆坐着,仿佛松了口气。


  武氏只知道李治总是为皇帝忧愁,但她总觉得那并非纯粹忧心父亲的忧愁,大抵在火焰周围,无论是怎样的似水柔情,都要被煮得发烫。


  她再见到李世民时,也被吓了一跳。这时她又有几年没在近处见过皇帝了,皇帝并不是不近女色的人,只是不热衷,偶尔遇上宫妃闲谈,她也听了许多宫闱之中的风花雪月。她想皇帝只是不喜欢她罢了,从前因为争强好胜的性子或许还有不忿,但现在也没了那样的心思。


  在武氏的印象中,李世民还是很多年前的样子,白皙俊秀的面容,留着很文雅利落的一把胡子,美貌也很秀气,半点不像民间所说的那样英武,反而依稀还看得出年轻时的他是个挺俏的人。或许因着是沙场厮杀过的人,李世民对马匹十分温柔和悦,他亲手给马儿洗刷时的样子,像是话本子里的书生为美人描眉。虽然武氏入宫时,李世民的年纪就已经不小了,但是武氏总觉得他总是朱颜绿发的。


  人的衰老是一点一点,总有一个门槛,若是撞过这个门槛,人常常就一去不回地凋零了。李世民的脸颊都痩出了两道竖痕,在武氏的记忆中,那两道痕迹曾经是他梨涡的位置,岁月的刀就这样砍在李世民脸上。


  李世民好似和她很是熟识一般,在花园的小径处立住,手一抬朝武氏说道:“飞到那边去了。”


  武氏闻声,连忙跪地行礼。李世民免去了她的叩拜,又说:“不必理会朕,蝴蝶要飞走了。”


  武氏纳罕,顺着李世民所指的方向望去,早春时节幼弱的蝴蝶正翩翩飞在花丛之上。


  但她方才只是站在花丛中愣神罢了,不过她也无意反驳皇帝的意思,于是又钻进了花丛里,真正地去扑蝶了。


  李世民在一旁时不时地指点:“在左边。”武氏便顺从地扑向左边。


  武氏仿佛当真陷入这场少女的流连,在花丛中也仿佛蝴蝶一样翩翩来去,她从来没玩过这样潋滟的游戏,直到她的汗水浸湿了鬓角,才停下来喘口气。她一偏头,便看到李世民正蹲在花丛边,小心翼翼地靠近一直蓝色的蝴蝶。在这样的春日中,李世民的衰弱像一把尖刀,划破了所有好景,整座花园都在一个明明神采照人的生命的凋敝中显得摇摇欲坠。


  万籁俱寂,而那只蓝蝴蝶却仍是飞走了。


  李世民站起身,目光缓缓移向武氏,好似不经意道:“一看你,就知道你是个聪慧女子。”


  武氏微微低下头,并不应声。


  “人聪慧与否,看眼睛都是能看出来的,你就有一双慧眼。”李世民说。


  武氏谦逊道:“妾不敢当。”


  “诶……”李世民摇摇头,“这个朕从未看错过。好比玄龄,他就是一等聪明人,目清而不亮,克明就要逊他一筹,眼里总有精光转来转去。”他论道:“玄成又要再逊一等,那双眼睛,不够清也不够亮,但直白。最末一等的眼睛就是空白了,你往他眼里看,什么都看不到,像个傻子一样……”他垂头笑笑,大抵是想起了谁。


  忽而,他抬起脑袋,风蹭了蹭他灰白的发鬓,他的目光深深地凿进武氏的眼,问道:“你猜你是哪一等?”


  武氏是第一次被火焰烫到,冰冷的焰苗舔上她的背,她的汗流得更多了,她猜皇帝一定是知道了什么,是了,普天之下少有皇帝探求不到的隐秘,更不用说皇宫这方方正正的四角笼。


  可李世民却没有点破,反而勾着浮起死皮的嘴巴笑了,说:“你确实有双慧眼。”


  皇帝当然也是聪明人,武氏想,但精明的人不仁慈,执拗的人不宽容,皇帝或许要介于杜、魏之间。


  李治从此便不再同她见面。有时她登高上四角亭吹风,忆起六七年前的月夜,那样圆的月亮,那样青涩的晋王,顺着命运的指引走到今天,月亮仍是月亮,晋王仍是水一样的情人,她千方百计寻到救火的水,一捏紧拳头,水就从指缝间溜走了。


  后来她作为先帝的妃嫔被遣去出家,又借新帝的旧情重返这四四方方的火焰山。她的第一个儿子被册为太子时,她和李治站在高台之上,看着年幼的李弘穿着一身沉重的华服一步一步地向他们走过来。武氏沉默地转头看向李治,他眼中满怀期盼。武氏很小的时候就知道只有有余裕的人才能满不在乎地给出这样的期盼,正如李世民能宽容她玩弄心术走到他的儿子身边,但她异母的兄长却连年少懵懂的妹妹容不下。


  李治用他做太子时,李世民养育他的方式养育他的太子。武氏其实很是疑心,她不觉得李治能够像他的父亲,同样也不觉得李弘能像他的父亲,但她只是看着。李治是真正的公蟹,他的肉注定不会被啃噬,李弘从她的肚腹中流出来,叫人赞颂她的丰硕,可就连她也不知道这孩子究竟是延续她的血脉呢?还是攀附她攫取命运的病症呢?


  武氏不是能给予孩子抚慰的母亲。李弘病逝的前一年,一个夏夜里,武氏正在寝殿内卸着钗环,值夜的婢女悄声凑到她耳边,说太子殿下在院门外头来来回回地走呢。武氏起身走到窗边,一推开窗子,凉凉的晚风灌进屋子,将她的寝衣吹得翻飞。她在窗边伫立良久,最终还是没有出去。李弘很早很早就死了,他是个仁善的小孩,也算命运垂怜,没有让他见到终会碎裂的东西碎裂。


  李治病重时,武氏就睡在他的病榻外侧,他的冷汗整日整夜地从他的身体中漏出来,常常一夜里要换两次被褥。这时武氏又变得贤良了,让李治又恨又惧的刀锋似乎都收了起来。她面朝着李治侧睡,岁月待她也不算优渥,李治枯梅枝一样的手抚过她的发,长长的发,发梢还乌黑着,根尾却已一片银霜。


  李治大睁着眼,一滴泪从他发红的眼尾掉出来,“啪嗒”落到绫罗枕上。忽然,他看到武氏脸上一道一道的沟壑一寸一寸地变得平整,然后她睁开眼,眼中像是冒着火,她的嘴巴也张开了——“你要死了。”她说:“我还活着。”她的嘴巴飞快地张合:“你要死了,我还活着,你要死了……”


  李治猛地坐起来,他仿佛见着鬼火飘摇、妖雾四起,“你说什么?”他嘶声嚷道:“你疯了不成?”可武氏仍在说着,她甚至没有起身,只是躺在榻上,咒一样地念着。李治张开双手,一把掐上了武氏的颈子,“我让你活……”他的手一点一点收紧,水珠一颗一颗从他的头脸掉下来。


  突然,武氏的手覆上了李治的手,她迷蒙地睁开眼:“……怎么坐起来了?”


  梦一样诡谲的灯火和云朵潮水般褪去,在李治耳边呢喃着的诅咒也消散了,他面前的女人又到了沧桑的中年。“魇住了么?”武氏拨开李治圈住她脖子的手,坐起身来,她的手搭上李治的背,李治顺从地被她揽进了怀中。


  “对不起。”李治喃喃:“朕不能没有你。”


  武氏只是沉默。


  等李治再次睡下,武氏穿戴好走出内室,李显已候着了。武氏一见他就笑:“好孝顺。”


  李显的头垂得更低了。


  “显儿孝顺又友悌,是好孩子。”武氏说着,由着宫人为她披上凤袍,一边向门外走去,一边跟侍立一旁的李显说:“走吧,该上朝了,让你父皇睡吧。”


  李治死后一个月,武氏就废掉了李显。


  武氏并未急着让李显去房州,甚至去探望他,甚至允许李显站在阶下朝她咆哮,写在明黄绸缎上的旨意躺在冷冰冰的地上。武氏只是淡淡地看着状如疯癫的李显,做母亲总是会伤心的,她的这些儿子,有谁记得自己是从她的肚子里爬出来的呢,一个个仿若是李治屁股底下的龙椅诞育了他们一般,她的血亲是他们的臣仆,她的仇敌之子是他们血脉相连的兄弟,她们天生就不相连,她们没有仇恨但自来就是敌人。


  李显在她十步之外喷溅着他的泪水和口水,却懦弱地不敢上前一步。武氏一直听到李显的咆哮变成了哭求,十足的中气吁吁地喘出来。她终于开了口,话却不是对着李显说的,“叫丘神绩进来罢。”


  李显呆愣住。


  丘神绩进门后,并未理会李显这位前皇帝,而是直直跪倒了武氏脚下,恭声道:“太后万福。”


  武氏没有看他,而仍是用那沉静的眼望着李显:“贤儿那边如何了?”


  李显耳边嗡鸣着,再听不清他的母亲在同她的忠仆说了什么,只能看到他和李贤的母亲的面上浮上一抹哀婉,一滴泪轻飘飘地被她甩去。


  李贤在他们兄妹中容貌最美,也要比李显他聪慧许多,大哥死后,他就是最被父皇喜爱的,但他被母亲赶走时,连春冬的衣物尚且是李显为他求的,他们的母亲当时只是说了一句“他心里或许早就不当我是他的母亲了。”


  李显腿一软,跌坐在地,他无端想起武氏对他的赞赏,孝顺友悌,好,他伏在地上,拖着他无力的腿,听话地跪成了一团。


  李显就国时,弟妹都去送行。他精神不济,看着人都老了,太平站在送行的人群中暗自唏嘘。李显扶着大着肚子的韦氏,夫妻二人都勉强地笑着应付着亲故。太平没有凑上前去,只依稀听见李显沙哑着嗓子说:“只是难为了这个孩子。”太平看着李显十分怜惜地看向了韦氏的肚子。


  送别了兄长,太平撑着轿辇,想了想还是吩咐道:“去母后那儿。”


  武氏正在殿中写着字,见她来了便问:“送过了?”


  “是。”太平讷讷道。


  “你也觉得我不慈?”武氏搁下了笔。


  太平凑近,走到了武氏身边,几乎是依偎着,却不作声。


  “我年少时,自告奋勇给太宗皇帝驯马。”武氏娓娓道来:“太宗问我:‘你这般小的女子,有什么办法驯得服这般烈的马?’我只说了三招,一铁鞭,二铁楇,三匕首。铁鞭击之不服,则以楇楇其首,又不服,则以匕首断其喉。”


  “你是不是觉得狠?”她问。


  太平摇摇头:“母后当时气力不如马倌壮,自然需得用上些严酷的手段。”


  武氏有些真心地笑了:“是这个道理。公蟹身上若是攀了蟹奴,一眼就能识得那是坏东西,若是母蟹身上生了蟹奴,却难免怀疑是孕育了蟹籽,以致混淆判断,直到被蛀空了身躯。”


  太平公主还很年轻,她想到方才见到的那般慈爱的李显,一知半解地问道:“如果公蟹觉得自己也是在孕育呢?”


  “自然有人一眼看穿,帮他剔干净。”


  “若是他不愿意呢?”


  武氏沉吟片刻,道:“不愿意剔掉病灶的东西都是要病死的。”


  太平出宫时,太阳正要西沉,晚霞飞了千万里,随着她的仪仗蜿蜒地游曳在宫道之间,恍若祥云簇着金蛟龙。


  李旦虽说已住进了东宫,但千叮万嘱过他的妃嫔儿女,万万要谦卑和谨慎。窦氏远远便望见了公主尊荣的仪驾,连忙抱着孩子退到了门边。

  

  红霞映得满天之下都红艳艳,好似一团无边无际的火焰,公主行过,红光之中,金鲤越过玄武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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